伊朗政府近日罕见地公开承认了一种曾被认为“不可想象”的情景:由于严重缺水,可能不得不部分疏散首都德黑兰。总统马苏德·佩泽什基安直言:“如果天再不下雨,我们就没有水可用了。”这番话听起来像反乌托邦小说中的台词,但在伊朗,却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与此同时,一场更为无声的灾难正在蔓延——空气正在杀人。据伊朗卫生部统计,仅过去一年,全国因空气污染死亡的民众接近5.9万人,平均每天161人、每小时7人。这一数字甚至超过一些局部战争的死亡人数。而这些“杀手”既非枪炮,也非病毒,而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与烟尘颗粒。在干燥的数据背后,是数以万计的心脏骤停、脑卒中、慢性肺病和癌症病例。曾经庇护生命的环境,如今却成了隐形的威胁。
在德黑兰和阿瓦士等大城市,空气的毒性相当于长期吸烟;而清洁的饮用水,已从公共资源变成奢侈品。伊朗的两大生态危机——雾霾与干旱——正深刻撕裂国家的生存结构。
阿瓦士的PM2.5浓度达到每立方米42微克,是世界卫生组织标准的八倍;德黑兰则因连年少雪、蓄水枯竭而不得不实施夜间限水。仅胡齐斯坦省去年就有1624人死于空气污染,呼吸系统疾病的医疗支出超过4.27亿美元。10月底,当地22,000余人因呼吸问题入院——在整整一个月中,只有两天的空气质量勉强达标。学校被迫关闭,学生改为线上上课,因为**“上学”本身已成健康风险**。
与此同时,首都的水库降至临界线,五大蓄水源之一完全干涸,另一个仅剩8%的蓄水量。能源部长阿巴斯·阿里·阿巴迪呼吁市民至少节水20%,并安装家庭储水罐,否则德黑兰将被迫实行更严厉的配水制度。然而,这些措施或许仍难挽回颓势——气象数据显示,伊朗正经历半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干旱期,降水量同比锐减85%。国家干旱应急中心已将局势列为“极度严重”级别。政府关于可能“撤离数百万居民”的警告,不再是危言耸听,而是对国家生存危机的真实承认。
危机的根源:数十年的粗放发展与治理失衡
伊朗的生态崩塌并非突发事件,而是长期工业化、政策失衡与地缘孤立交织的产物。早在上世纪70年代晚期的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便开始建立环保机构,试图管理自然资源。但1979年革命与随后八年的两伊战争将国家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生存与重建之中,生态治理被彻底边缘化。
战后,伊朗采取了“先发展、后环境”的策略。哈什米·拉夫桑贾尼执政时期,全国兴建了数百座水坝与水库,用以推动农业灌溉与电力供应。短期内,这带来了经济繁荣与就业增长,但随之而来的,是水系断裂与地下水衰竭。没有科学规划与生态评估的水利工程,成为掠夺自然平衡的“隐形炸弹”。
此后的人口激增进一步放大了问题。全国人口从1980年的约3500万增至如今的8500万以上。为满足粮食与能源需求,政府不断扩大耕地、钻井抽水,以致半数地下含水层被耗尽或濒临枯竭。部分地区地表下沉、土地塌陷,象征着国家在字面意义上“失去立足之地”。
乌尔米耶湖之殇:环境失衡引发社会震荡
北部的乌尔米耶湖是这一过程的缩影。这个曾位列世界前十的盐湖,在过去30年中干涸了约95%。原因在于过度灌溉与河流筑坝。如今,盐尘随风飘扬,危及数百万人的健康,也激起地方民族群体的不满。阿塞拜疆语地区的居民视湖泊之死为中央政府漠视地方利益的象征。2010年代爆发的“拯救乌尔米耶湖”抗议浪潮被安全部队强硬镇压。
即便在2014年后政府启动了联合国支持的“湖泊复苏计划”,效果仍然有限。前环保总局局长伊萨·卡兰塔里曾悲观地估算:若湖泊彻底消亡,疏散受灾人口将耗资5000亿美元——而若及早修复,仅需10亿美元。这一对比道出了残酷的真相:忽视生态的代价,远高于治理本身。
“看不见的战争”:污染、制裁与体制惰性
与水资源危机并行的,是空气污染的全面失控。自1990年代以来,老旧汽车和柴油卡车在制裁封锁下无法更新换代,成为城市空气的主要污染源。伊朗卫生部数据显示,全国88%的悬浮颗粒排放来自交通工具,仅12%源于工厂与能源设施。
由于天然气供应紧张,部分发电厂被迫使用重油燃烧,释放大量硫化物和金属颗粒。德黑兰、伊斯法罕和马什哈德因此长期跻身全球污染最严重城市之列。
面对恶化的环境,当局多次选择否认或转移焦点。2018年,一名高级将领竟声称“以色列和西方国家通过‘偷云’制造伊朗干旱”,引发学界哗然。这种“阴谋论式治理”折射出科学与决策之间的断裂——环保专家被边缘化,而安全机构与意识形态机器占据主导。
制度盲点:当生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伊朗宪法第50条明文规定“保护环境是国家义务”,但四十年来,这条条款几乎形同虚设。环保部门权力有限、经费短缺,负责人频繁更替。部分时期任命专业人士如马苏梅·埃卜特卡尔,力图推动绿色议程;而在艾哈迈迪内贾德执政时期,则完全倒向“开发优先”,大量工业项目进入自然保护区,其中不少由伊斯兰革命卫队旗下工程集团承建。
更令人忧虑的是,民间环保力量几乎被压制殆尽。2018年,多名知名生态学家因使用红外摄像机监测濒危动物而被控“间谍罪”,一人狱中离奇死亡。此后,大批专家被迫流亡,包括曾任环保署副局长的水资源专家卡韦·马达尼。伊朗因此失去了最宝贵的生态智库与政策设计者。
系统性危机的拼图:自然对失衡发展的审判
工程至上思维、人口压力、长期制裁以及封闭的政治结构,叠加在一起,终于在当下形成了一场“完美风暴”。气候变化则成为催化剂,让一切更快失控。
伊朗身处干旱与半干旱带,本就极度依赖有限的降水与脆弱的水循环体系。全球升温加剧后,极端干旱与超高温事件明显增多:过去十年,伊朗多次遭遇罕见枯水期,2018年、2021年尤其严重,水库库容大幅下降,水电出力一度骤减,电网被迫实行长时间限电。2023年夏季,一些城市气温突破50摄氏度,打破历史纪录,大量民众中暑送医。
与此同时,本应是偶发现象的沙尘暴,正在演变为“新常态”。风沙不仅来自伊拉克和沙特一侧的干涸湿地和裸露土壤,更来自伊朗境内被过度放牧、过度抽水和频繁火灾“烤成硬壳”的土地。被破坏的地表回敬人类的是漫天黄尘:空气质量恶化、水循环进一步紊乱,植被更难恢复,形成恶性循环。
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数十年政策选择的结果,那就是:失衡。用水速度快于补给,排放速度快于稀释,自然恢复能力远远跟不上开发强度。如今进入清算期,代价不再抽象,而是落在具体人身上——从在锡斯坦干裂土地上弃家出走的农民,到在德黑兰戴着口罩抵御雾霾的上班族,无一例外。
系统性危机及其外溢:生态反噬民生与经济
首先,这是对公众健康的持续消耗战。
空气污染已成为伊朗的“隐形疫情”。最具杀伤力的是PM2.5——这种微小颗粒能深入肺泡甚至进入血液,引发一系列心血管和呼吸系统疾病。伊朗医生报告显示,在与雾霾相关的死亡中,缺血性心脏病占比接近四分之一,脑卒中与慢阻肺约占15%至17%,另有约20%与肺癌及急性呼吸道感染相关。
德黑兰、伊斯法罕、阿瓦士、阿拉克等工业与交通中心成为高危地区。世界卫生组织早在十多年前就将部分伊朗城市列入全球污染最严重行列,阿瓦士更是一度登顶“尘霾黑榜”。到2023—2025年,阿瓦士年均PM2.5浓度仍在每立方米35至40微克徘徊,是推荐标准的七到八倍。胡齐斯坦、伊拉姆等地在沙尘暴天气,日均颗粒物浓度可飙升至数百微克,天空呈现出近乎“固体化”的灰黄色。
对当地居民而言,这意味着长期咳嗽、肺功能下降、儿童发育受损与老年病恶化,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其次,这是对国家经济基础的长期蚕食。
伊朗卫生部门估算,仅空气污染相关疾病与死亡,每年就造成约172亿美元损失,折合每天4700万美元。这不仅包括医疗开支,也包括由于病假、劳动力损失和过早死亡造成的产出缺口。换句话说,雾霾正在对伊朗经济征收一笔持续上升的“隐形税”。
在制裁压力、通胀高企、外资锐减的背景下,这笔损失尤为沉重。原本可用于工业升级、基础设施建设、就业创造的资源,被迫投入到补救环境后果和抢救病患之中。同时,高污染与高健康风险削弱了一线城市对中高端人才的吸引力,具备迁移能力的技术和专业人才选择离开,前往海湾国家、欧洲、北美,甚至近邻城市,只为让家人远离高风险环境。生态压力与政治经济压力叠加,推动“人才外流”的负向循环。
水危机的连锁反应:粮食、能源与国家安全
水问题则更直截了当地触及粮食安全与能源安全的底线。
伊朗长期强调粮食自主,但现实是:超过九成淡水被农业消耗,其中相当部分用于效率低下的漫灌与高耗水作物。廉价水价和低电价使农户缺乏节水动力,联合国相关评估显示,伊朗灌溉利用效率仅在35%至40%区间,大量水在输送和蒸发过程中白白流失。
过去数十年不加节制的取水与扩张,使得巴赫特甘湖、胡尔-阿勒-阿兹姆湿地、伊斯法罕的扎因代鲁德等重要水系相继萎缩甚至干涸。锡斯坦和俾路支斯坦地区,曾经依赖赫尔曼德河补给的哈姆恩湖群几近消失。围绕跨境水资源的争执随之升级,喀布尔与德黑兰之间关于河水分配的矛盾逐渐带有战略色彩:一方指责蓄水截流,另一方以“本就无水”回应。现实结果是,东部乡村失去生计基础,居民被迫迁徙。
干涸的不只是地图上的蓝线。大量农村人口在过去十年中被推向城市边缘,形成数量可观的“环境移民”。他们并非战争难民,而是被干旱与风沙一点点“逼出家园”的内部流离失所者。据统计,数以百万计的伊朗人如今居住在大城市周边的非正式聚居区,其背后是枯井、歉收和破产的农场。这不仅加剧城市贫困和失业,也在社会结构中埋下新的不安定因子。
极端气候与水资源误配叠加,使伊朗在关键粮食上愈发依赖进口。2021—2022年的严重旱情曾导致小麦减产近三分之一,当局不得不动用宝贵外汇进口创纪录规模的粮食。对一个将“自给自足”视为战略象征的国家而言,这不仅是经济压力,更是心理与政治压力。
能源领域同样受到掣肘。水库蓄水不足限制水电出力,高温负荷上升又推高用电需求,火电厂在缺水条件下面临冷却困难。一方面拥有丰富油气储量,另一方面却频频发生停电与限电,这种反差削弱了民众对治理能力的信心。
环境与街头:从“枯水线”到“警戒线”
第三个层面,生态危机正在转化为政治与社会张力的放大器。
近年来,伊朗多轮抗议浪潮往往以经济、政治诉求为导火索,但生态议题频频扮演“隐藏变量”或直接引信。2017年底至2018年初,多地抗议背后,是中小城市在失业、物价与干旱三重压力下的积怨。人们喊出的口号既有“结束腐败”,也有“我们要水”。
官方智庫当时已在内部报告中警告:如果水资源矛盾得不到缓解,局部抗议有可能演变为失控事件。2019年全国范围的示威中,许多冲突发生在本就饱受资源匮乏折磨的地区。马赫沙赫尔一带的血腥镇压,折射出当局对“边缘地区失控”的高度恐惧,这种恐惧部分源自对水危机与经济崩塌叠加效应的预判。
2021年胡齐斯坦的“缺水抗议”同样具有标志性。这块承载着石油产业的关键省份,在多重调水工程和降雨减少的双重影响下,河道干涸、牲畜死亡,酷热中自来水断流。群众走上街头,高喊“我们渴了”“要水”,很快升级为针对中央权力结构的质疑。镇压与安抚同步进行:安全部队出动的同时,德黑兰紧急追加水利投资、派出高官“慰问”与“解释”,试图止血。
一条清晰趋势正在形成:水与空气问题已成为引爆社会情绪的关键变量之一,政权必须不断以财政输血和临时工程对冲风险,而非从容规划长期改革。
生态不公与边缘地带:裂缝中的政治风险
环境危机也放大了地区间与族群间的结构性不平衡。
缺水最为严峻的,往往是本就经济落后、基础设施薄弱的省份:锡斯坦和俾路支斯坦、克尔曼、南呼罗珊、亚兹德、哈马丹等。这些地区同时是少数民族和逊尼派社区的主要聚居地,长期以来对中央资源分配心存不满。在他们的叙事中,“水流向权力中心”,成为新的不平等象征。
跨区域调水工程加剧了这种观感。当局为保障中心省份与工业区用水,从卡伦河、德兹河等流域调走水量,引发下游农民与居民的抗议。2021年,愤怒的伊斯法罕农民在干涸的扎因代鲁德河床上扎营示威,龟裂河道与古桥构成了极具象征性的画面,随后演变为更广泛的城市抗议并招致强力清场。
在胡齐斯坦部分阿拉伯社群中,“我们的水被送往波斯中心,只剩下污染和尘暴留给我们”的声音不时出现。环境资源被视为按权力与身份划分的“政治资源”,生态焦虑与民族情绪交织,构成一剂高度敏感的混合物。
在这种情况下,伊朗的生态危机已不再是技术议题,而是触及国家整合能力与合法性基础的系统性考验:当空气与水不再可靠,任何关于“稳定”的叙事都难免被打上问号。
生态撕开的社会契约:当政权失去“基本供给权”
伊朗当下的环境危机,正在触及一个核心而敏感的问题:现有政权赖以存在的社会契约,是否仍然有效。
多年来,伊斯兰共和国将自身合法性建立在几大支柱之上:维护国家独立、守护宗教与道德秩序、为民众提供基本发展与体面生活。如今,当在和平时期,政府却难以稳定保障清洁的空气、可饮用的水和可靠的电力供应,质疑便在社会内部自然浮现:如果连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无法维护,统治者的权威究竟从何而来?
在德黑兰的日常对话中,已经可以听到带刺的冷笑话:“我们以为敌人会用炸弹来毁掉我们,结果是自己把自己呛死在雾霾里。”批评者指出,当局投入巨额资金发展导弹、防空和地区盟友网络,却迟迟拿不出同等力度修复本国河流、升级污水系统和工业过滤设备的方案。这种对比在城市中产与青年一代中引发强烈反感——他们能够对比其他国家经验,也更加敏感于口号与现实之间的落差。
值得注意的是,不满情绪已经不再局限于世俗或改革派阵营。2023年,有重量级教士公开表示,干旱与风沙“是对错误治理的天谴”,呼吁政府对受灾省份采取紧急措施。虽带有宗教话语色彩,这类表态说明:生态议题已渗入主流舆论语境,而非技术官僚的小圈子讨论。
在这一意义上,环境问题不仅是空气质量或水位曲线的问题,而是对“国家是否还能履行对公民的最低责任”的集体拷问。
从生态安全到国家安全:稳定叙事的结构性动摇
综合前述诸多因素,一个现实日益清晰:伊朗的环境危机,正在从“自然问题”外溢为国家安全与体制安全议题。
在国际政治话语中,“人类安全”概念强调,安全不仅是防止战争与恐怖袭击,还包括免于饥荒、瘟疫和环境灾害的日常保障。如果以此衡量,当下的伊朗,对相当一部分本国民众而言已不够安全——威胁不在边境线,而在他们呼吸的空气和打开水龙头的一瞬间。
前环境官员、知名水资源专家卡韦·马达尼直言,伊朗陷入“水资源破产”,是多年治理失败叠加气候变化的必然结果。他警告:当人们失去水和电时爆发的内部安全问题,“是伊朗敌人都不敢想象的场景”。
事实也在验证这一判断。40度高温下长时间停电、连续多日断水,本身就足以引发群体恐慌和愤怒,触发街头抗议。过去几年中,多个城市因电力短缺、水源危机出现自发集会,当局依旧沿用惯常的“维稳工具箱”——警告、驱散、逮捕——但在环境议题上,这种手段的边际效应迅速下降。
问题在于:**警棍无法阻止河流干涸,催泪瓦斯也无法驱散雾霾。**当电视上官员一方面承认水库告急,另一方面安全部队对要求供水的民众动用武力,连相对忠诚的阶层也会产生撕裂感:国家到底在保护什么、保护谁?
这就是伊朗当下面临的“生态困局”:承认问题,意味着承认多年政策失误和治理无力;拒绝承认,又与公众日常体验公然冲突,进一步侵蚀信任。
话语转向与治理悖论:公开数据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焦虑
近年来,官方叙事已经从一味否认,转向有限承认。过去被斥为“制造恐慌”的论调,如今出现在国家媒体头条:空气污染导致数万死亡、大片水域干涸的影像被公开播出。环境部门发布的权威数字开始流通,这既反映灾情难以遮掩,也体现政府试图以“透明”分担责任。
但这种迟来的公开,也带来新的风险:当官员在黄金时段承认“若冬季无雨,可能考虑部分疏散首都”,民众自然会追问:国家有没有成熟的应急预案?资源如何分配?谁先走、谁留下?一旦政府拿不出令人信服的策略,恐慌和不信任便会沉淀下来。
更棘手的是“零和治理”的现实:为缓解一地危机而调配水源或能源,往往意味着加剧另一地的不满。胡齐斯坦的抗议,换来的是新的输水工程,却进一步压缩下游用水;安抚一批人群的同时,为下一场冲突埋下伏笔。
“水坝政治”与责任博弈:生态灾难的制度推手浮出水面
伴随危机加深,伊朗内部围绕“谁应为环境失败负责”的政治斗争正在公开化。
专家群体中逐渐形成共识:一条盘踞多年的“水利利益链”扮演了关键角色——部分高级官员、大型工程承包商以及与安全机构有关的企业,推动大规模筑坝与跨流域调水项目,刻意无视地质和生态风险预警,最终导致不可逆损害,却基本未被追责。
广受争议的戈特万德大坝就是典型案例:由于未处理的含盐地层被纳入坝体,库区“盐化”,影响整条卡伦河水质,给沿线农业与饮用水造成长期伤害。当初反对意见被忽视,项目仍被包装为“国家工程”。类似项目在全国并非个例。
在政治光谱上,改革派媒体批评保守派与非专业任命“以政治压倒科学”;保守派则强调外部制裁和极端气候的客观压力,将问题上升为“全民节制”的道德课题,呼吁民众祈雨、节水,将责任分散化、宗教化。这种叙事在短期内有助于稀释指责,但难以说服深知内情的城市群体和地方受灾民众,反而强化了“掌权者不用受苦,叫普通人牺牲”的印象。
疲惫的韧性:低烈度危机与国家“慢性耗损”
可以判断,生态压力短期内未必直接引发政权崩塌——伊朗仍掌握强大的安全机构和一定的动员资源。但更深层的隐患在于:信任的缓慢流失与生活质量的持续下滑,正在一点点侵蚀国家的承受力。
若未来出现多重灾害同步叠加:全国性沙尘暴、关键水库失效、大城市长时间停电、周边山火威胁居民点,当局即便有意出手,也可能难以及时覆盖所有受灾地区。在这种情形下,任何处理失当,都可能迅速转化为政治愤怒和地区对抗。
更长远看,环境恶化会削弱伊朗的人力资本,影响教育、健康与产业升级,进而加剧外流和制度空心化——形成一种“低烈度内爆”:没有戏剧性的剧变,却在持续下沉,社会被分割成少数有资源的安全区域和广大在边缘生存的地区。
外溢效应与地区关切:从内部危机到“出口性不稳定”
伊朗生态失衡,还带来明显的地区安全外溢风险。
在经济衰退、环境恶化与政治疏离叠加的省份,极端组织与犯罪网络获得更大招募空间,借“被遗弃感”激化不满情绪。一旦中央对部分边境地区控制力削弱,安全威胁将不再局限于伊朗境内。
同时,环境危机本身具有跨境属性:沙尘可越过边界,干涸河流将放大上游与下游国家的争端,沿海污染会影响整个里海流域与海上交通。周边国家不得不预判最不利情形,包括潜在的难民流动与跨境生态事故。
对本地区国家而言,一个在环境治理上失控的伊朗,并非可承受选项。区域稳定有赖于伊朗维持起码的资源管理能力,避免因水危机、工业事故或大规模移民,向外“输出不稳定”。这也意味着,围绕水资源管理、大气污染防治和跨境河流利用的环境外交与技术协作,正在从选项变成必要议题——既是出于现实安全考量,也是为了防止生态危机演变为新的地缘政治引爆点。
从这个角度看,伊朗生态困局不只是伊朗的问题,而是对整个地区发出的预警:当一个国家长期透支自然资本而拒绝系统纠偏时,最终受到冲击的,将不仅是其内部的社会契约,也包括周边国家辛苦维系的安全平衡。
结论与前景:在生态极限边缘摇摆的国家选择
伊朗已经逼近自身生态承载力的红线,而这条红线,与其社会稳定与国家韧性的极限高度重合。当前看到的,不是一场单一危机,而是一整串彼此叠加、层层放大的结构性威胁:空气、土地、水资源、能源、市政基础设施、公共健康、地区不平等与政治信任度,正在被同一只无形之手缓慢挤压。
第一,公共福祉的基础正在被系统性侵蚀。
当“正常呼吸”和“有水可用”不再是理所当然,而是需要额外成本乃至运气的事情时,社会情绪必然发生质变。长期以来,政权通过补贴、福利和相对可预期的生活水平,换取了相当程度的逆风稳定。但在高通胀、收入缩水和生活成本上升的背景下,家庭不仅要为食物和住房买单,还要为净水设备、储水罐、空气过滤器和医疗支出埋单,“生态负担”直接变成“政治账单”。
当民众日常经验告诉他们:环境在变差,生活在变难,补偿在变少,解释在变空,这种累积的不满不需要意识形态动员,就足以削弱对统治结构的容忍度。生态危机在这里,转化为对合法性的日常消耗。
第二,局部灾难存在演变为全国性共振的现实风险。
未来数年,气候模型与现有趋势指向同一方向:极端高温更频繁,干旱区扩散,降水时空分布更加失衡,局部暴雨与洪水与长期枯水并存。这意味着,今天集中于胡齐斯坦、锡斯坦和中部高原的一系列问题,明天可能在马什哈德等北部人口密集地区全面显现。一旦类似特大城市开始公开讨论按人头配水或长期限电,生态焦虑便不再是“边缘省份的问题”,而会进入全国政治议程。
同样的逻辑适用于空气污染。当中小城市也频繁陷入有害级别雾霾,当那些一向远离政治的阶层发现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戴着口罩上学时,“环境不公”与“资源被管理不善”的印象,会跨越阶层与意识形态边界,把原本分散的情绪串联起来。
生态议题的危险与独特之处在于:它具备天然的“全民性”。无论保守或改革、宗教或世俗、贫困或中产,对于水、电和空气的诉求完全一致。这种高度共识,使其具备潜在的全国动员能力。
第三,权力核心的优先级调整开始出现,但远未形成足够的结构性回应。
过去数年,从拉伊西时期提出的“大规模植树”和基础水利计划,到现任政府在淡化处理、节水项目和减排承诺上的频繁表态,可以看到一种清晰的趋势:安全机构和技术官僚已经意识到,生态失控会反噬国防工业、能源体系乃至核项目本身,“水与尘”正在被纳入国家安全语汇。
问题在于:这些举措目前更多停留在拼盘式工程与象征性计划层面。海水淡化和跨区域输水的成本与规模不足以逆转结构性失衡,植树在错误的区域和错误的水文条件下甚至可能加剧水压。利益集团之间——传统能源、工程承包、宗教基金会、安全机构——对资源与项目主导权的争夺,使得任何真正触及补贴体系、用水价格、产业结构和土地用途的改革,都推进艰难。
在这种格局下,伊朗面前大致存在两条路径。
悲观路径:缓慢窒息与“低烈度解体”
最具现实感的风险并非戏剧性的全面崩溃,而是持续10至15年的慢性窒息过程:每年略差一点的降水、略多一点的污染、更多被遗弃的乡村、更多因环境原因提前死亡或被迫迁徙的人。中央在财政和技术被制约的前提下,只能继续采取“头疼医头”的应急打法:为某省修一条昂贵管道,为某城发一批口罩和空气净化器,对超标车辆加一点罚款,对抗议加一点镇压。
当结构性问题被一次次应急替代,终点将是:危机强度与国家应对能力在某个节点发生交叉。人口增长、资源约束、制裁延续、基础设施老化与气候冲击叠加,使得中央对部分地区的公共服务与秩序保障能力出现断点。一旦大片区域长期陷入缺水、断电、失业和环境灾害带来的健康损耗,自发迁徙、黑市经济和地方性暴力冲突便会增多,形成事实上的“分区生存模式”。
这样一个伊朗,将从区域力量中心,滑向持续输出难民、走私、污染和安全风险的问题源头,给周边国家和更大范围的国际体系带来连锁震荡。
乐观路径:以生态倒逼体制升级与对外再平衡
另一种可能,是伊朗在被逼近极限的过程中,选择用环境议题重构部分内部治理逻辑与对外关系框架。
这一路径有几个关键支点:
其一,将“生态安全”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优先级,而不是各部委之间可有可无的附属议题。建立具备实权的跨部门机构,对水利、能源、农业、工业项目拥有否决权和协调权,以科学评估为决策依据,而不是简单服从短期政治与商业冲动。
其二,重塑资源价格与补贴体系。让用水、用电和燃料价格更接近真实成本,同时通过精准补贴保护弱势群体,迫使高耗水农业和落后工业要么升级,要么退出。这将是一场艰难而痛苦的调整,却是避免彻底崩盘的前提。
其三,推动农业和用地结构转型:从不适宜地区撤出高耗水作物,推广高效灌溉技术,允许部分地区“退耕还生态”,引导部分人口在有规划、有补偿的框架内迁往更可持续区域,以减少未来被动、无序的生态难民潮。
其四,在对外政策上,将环境合作从“附属议题”变成“谈判资产与缓冲区”。在核问题、安全对峙和制裁僵局的阴影之下,生态与气候议题是少数可能促成有限协作的领域。技术援助、监测数据互换、联合应对沙尘暴和跨境水资源管理,可以成为伊朗与部分西方国家、邻国以及多边机构互动的新平台,也为内部改革争取时间和资源。
乐观路径并不浪漫,它同样意味着权力格局与利益链条的重组,意味着部分现有受益者将不得不让渡权益。但与悲观路径相比,它提供了一种现实主义的生存方案:通过承认问题与制度化调整,换取国家在新气候时代的有限但坚实的余地。
战略判断:时间窗口正在收缩
对伊朗而言,生态危机既是溃败风险,也是倒逼转型的最后窗口。若在未来数年内,政治精英无法将环境议题真正内嵌进国家战略和资源分配逻辑,而只是继续把它当作宣传口号或战术工具,那么悲观情景将不再是理论推演,而会逐步具象为地图上的空心城市、断流河道和失控边疆。
相反,如果体制内部出现足够强的务实共识,愿意用部分对外强硬姿态与内部既得利益换取长线可持续性,伊朗仍有机会把“被动挨打的生态战”转化为“可控的结构调整战”——艰难,但不绝望。
决定走向哪一种未来的,不是气候本身,而是伊朗政治系统愿不愿意承认:真正威胁国家安全的,已经不仅仅是敌对国家的导弹,更是几十年间对土地、水和空气的轻率处置。
社会参与与未来走向:从“国家工程”到全民生态共识
未来决定伊朗能否摆脱生态崩溃陷阱的关键,不在于再修多少水坝或开采多少井,而在于能否真正让社会参与进来。
国内的科学家、环保人士和地方社区,并非政权的对立面,而是最稀缺的战略资源——知识、技术与信任的结合体。若政府能与学界、非政府组织及地方自治团体建立合作机制,哪怕是有限的对话,也可能产生出乎意料的协同效应。
历史上,大国在关键时刻通过社会动员修正路线的案例并不少。上世纪80年代的苏联,民间环保运动成为唤醒公众意识的重要推力;2010年代的中国,城市居民对雾霾的集体愤怒迫使政府重金治理,几年间,北京、上海的空气质量显著改善。伊朗同样拥有条件——年轻一代受教育程度高、视野开放,对生态议题天然敏感。若当局能将“绿色转型”塑造成全民性的目标,它或可成为一种新的社会凝聚点——既能契合宗教保守派“保护真主造物”的信念,也能吸引世俗阶层对现代化与生活质量的期待。
体制能否灵活转向,将决定结局
问题在于:现有政治体系是否具备足够的柔韧性来吸纳变革。历史经验表明,权力高度集中的体制往往认识迟缓、行动滞后,等到承认危机时,最宝贵的时间已被消耗殆尽。伊朗的水文系统部分已经进入不可逆阶段——地下含水层坍塌、土壤盐碱化、湖泊生态链崩解——这些无论何种政策都难以完全恢复。即便从今天起彻底转向绿色政策,显著成效也要等上5至10年。这意味着,未来几年仍将是艰难的过渡期:灰尘不会明天消失,降雨不会听命于官员。
当前任务,是阻止局势滑向失控,为本世纪中叶的生态恢复打下基础。
对世界的启示:伊朗不是孤例,而是警钟
伊朗的经历,对外部世界是一场极具震撼的警告——忽视环境,终将动摇最坚固的政治结构。
气候变化与资源紧张是21世纪的全球性现实,只是表现形态不同:在北方,冰川融化与海平面上升吞噬城市;在南方,森林焚毁与土地荒漠化吞噬生计。伊朗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同时兼具工业化国家与“发展中社会”的双重特征:庞大的能源体系与现代城市并存于农业过密、科技落后、金融受限的框架之内。这种结构的脆弱性,使它成为一块“试金石”——验证复杂系统在气候压力下如何迅速坍塌。
对包括阿塞拜джан在内的周边国家而言,伊朗的教训在于:越早强化生态韧性,越能避免陷入无解的泥潭。
短期展望:止血式应对与有限合作
在可预见的未来,德黑兰政府将努力避免极端措施如首都部分撤离,而倾向于权宜性方案:跨区调水、强制配给,甚至可能尝试海水或冰块进口(类似早年沙特、科威特的做法)。
针对雾霾问题,预计仍将执行周期性管控:机动车限行、学校停课、政府部门远程办公——这些措施可暂时缓解压力,却难触及根本。
中期来看(未来3至5年),基础设施投资将成为重点方向——水利、净化系统、可再生能源——可能主要依托中国与俄罗斯的融资与技术支持。在西方制裁持续的情境下,这些伙伴能提供的多为工程化方案而非体制改革,中国与俄罗斯在生态治理上并非范例,但在淡化、滴灌、水循环农业等领域具备可复制经验,尤其能提供资金渠道。然而,它们的出发点更多是经济与地缘利益,环保成效只能算副产品。
政治层面的潜流
生态危机的持续,极可能在未来数年间间接推动政治层面的重组。
2022–2023年的“女性·生命·自由”抗议已让保守派的权威受到动摇;若未来再次爆发大规模社会运动——哪怕起因是缺水、断电或通胀——其走向都可能演变为制度性调整。伊朗政治中的务实派或将借机倡导更开放的路线,以换取国内缓和与对外解冻,进而获取西方的环保技术与资金援助。如此看来,生态问题虽非政治事件,却可能成为触发政治转型的临界点——压垮旧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政策建议:通往可持续的路线图
- 将生态安全纳入国家核心议程。
政府应正式将环境危机定义为国家安全威胁,制定《国家生态安全战略》,设定明确的五到十年目标:控制污染、恢复水循环、改善空气质量。该战略须由最高层直接领导与监督。 - 制度改革与信息透明。
成立独立的国家可持续发展委员会,汇聚科学家、工程师、地方代表及民间环保人士,拥有对重大项目的审核与否决权。定期公开空气、水、土地状况报告,让数据回归公众视野,以透明换取信任。 - 水资源革命:从数量扩张转向效率革命。
以节水农业为核心,推广滴灌与地下灌溉系统,全面改造输水网络;调整农业布局,将高耗水作物迁往湿润地区,在干旱带发展耐旱经济植物或温室循环农业;实行分级水价,鼓励节约;为因改革受影响的农户提供培训与补偿。
水生态系统的保护与恢复:从“筑坝思维”到“自然修复思维”
首先,应立即实施大型水坝建设冻结令,在通过独立环境评估前暂停一切新坝项目。伊朗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已表明:盲目的筑坝与调水计划往往带来副作用,破坏生态平衡、加剧地方对立。
今后,应当以**“仿自然”方式重建水循环系统**——优先恢复湿地、清淤疏浚天然河道、建设小型泛滥区调蓄库与“地下坝”,以补充地下水。据研究,这类方案每年可为伊朗节约或恢复300至400亿立方米水量。
同时,应推动干涸湖泊的分区复苏,哪怕是局部修复。例如,可借鉴上世纪苏联在咸海的局部恢复经验,集中资源挽救乌尔米耶湖的北部区域,将可用水量全部导向核心区,以遏制沙尘暴源的扩张。
另一个关键,是水资源的公平分配机制。在极端干旱时期,削减供水应当遵循比例原则——全国各省共同分担,而非“牺牲一地、保全他处”。唯有公平,才能缓解地区紧张,防止社会撕裂。
治理雾霾与交通转型:“清洁呼吸”城市计划
伊朗城市空气污染治理迫切需要一揽子系统性方案,可归纳为“清洁呼吸五步走”:
- 更新交通工具。
推出电动车和混合动力汽车激励政策,对老旧车辆尤其是两冲程摩托实施强制报废或回购,逐步淘汰高排放交通工具。 - 发展公共交通。
加快德黑兰、马什哈德、伊斯法罕等城市地铁和轻轨建设,普及电动公交网络,减少私车依赖。 - 清洁燃料标准化。
全面推广欧五标准汽柴油,禁止城市范围内燃烧重油(mazut)。在冬季气源紧张时,可考虑从周边国家短期进口低硫燃料,或与阿塞拜джан、俄罗斯等国开展“能源季节互换”,以减轻雾霾压力。 - 建设绿色防护带。
以抗旱本土树种打造环城防风林与生态走廊,降低扬尘并改善城市微气候。关键不在于“数量目标”,而在于科学选种与后期养护。 - 智能监测与应急预警。
建立全国联网空气质量监测系统,实时发布数据。根据污染等级实行“红色警报”机制——限行、停课、建议佩戴防护口罩等,让防控有章可循。
能源转型:以能源大国的方式拥抱清洁未来
伊朗拥有丰富的太阳能与风能资源,具备向可再生能源转型的天然优势。应制定**《国家可再生能源发展规划2030》**,目标是在未来十年内将可再生能源占比提升至能源结构的5%至10%。
重点方向:
- 利用中南部高日照区发展光伏电站;
- 在克尔曼—锡斯坦山地风走廊布局风力项目;
- 与中国等中立国家合作发展太阳能电池板与风机本地化制造;
- 同步推进能效革命:推广节能电器、建筑保温改造、电网升级与损耗减少。
节能投资是最“划算”的减排方式——既减轻财政压力,又直接改善民生。
精准社会保障与全民生态教育
任何改革若不伴随社会保护,都会激化矛盾。
建议引入分级价格与定向补贴机制:
每户居民享有一定量的基本水、电配额(如每月10立方米水、200千瓦时电)按低价供应,超额部分按阶梯价计算。这样既能保护弱势群体,又能形成节约激励。
同时,应将生态教育纳入国民课程与媒体传播。
学校设立“环境素养”课程,媒体开展宣传活动——“每一滴水都重要”“树是最好的防尘墙”。
伊朗拥有延续千年的生态文化,从坎儿井系统到波斯花园,历史上就懂得与自然共生。
重新激活这种文化记忆,使“守护土地”成为全民共识,或许正是伊朗社会在失望与危机中重新凝聚的契机。
结语:绿色重建即国家重建
若说过去半个世纪伊朗的发展依靠的是石油与毅力,那么下一个半世纪,它的存续将取决于水、空气与理性治理。
真正的转折,不会来自新的口号,而是来自一种集体觉醒——让保护自然成为国家荣誉的一部分,让生态复兴成为社会凝聚的新语言。
区域合作:从地缘竞争到生态共治
若伊朗要真正走出生态危机,必须从“封闭应对”转向“合作治理”。环境问题没有国界,空气、河流、沙尘和海洋的流动,使任何国家都无法独善其身。通过环境合作寻找共同利益,不仅能减轻自然灾害,也可能成为伊朗重塑地区信任的突破口。
第一,与伊拉克及海湾国家共治沙尘危机。
可以在联合国的支持下,重启《防治沙尘区域合作协议》,推动跨国沙漠化治理和湿地修复计划——例如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恢复干涸的沼泽地,在沙漠边缘建设防风林和固沙植被,在边境地区建立跨国监测中心,共享卫星与气象数据。沙尘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数十亿美元,通过合作治理,各国都将获益。
第二,与阿富汗在赫尔曼德河水资源问题上寻求妥协。
尽管政治关系复杂,伊朗仍应尝试以技术和经济合作换取水量保障——帮助阿富汗建设现代化节水灌溉系统,以减少其用水浪费,从而让下游伊朗也能获得合法份额。这种“以助促和”的思路,将使双方都能缓解旱情,实现互利。
第三,与土耳其建立流域合作机制。
在底格里斯河与阿拉斯河等跨境河流上,伊朗应推动数据透明与定期磋商,确保大坝蓄放水过程公开,并在枯水季节启动“紧急补水机制”,维系下游生态。
对于阿塞拜疆而言,持续监测阿拉斯河边境水质极为重要,必要时可与伊朗展开沟通,防止工业废水污染跨境水体。建立阿塞拜疆—伊朗跨境生态保护委员会将是现实的举措——不仅能应对里海污染、石油泄漏,也能在环境治理经验上互学互助。阿塞拜疆在修复工业污染地带方面的经验,对伊朗极具借鉴意义。
国际支持与制裁豁免:让生态议题脱离政治人质化
国际社会也应认识到:生态问题是全人类的安全议题,不应被政治冲突绑架。
建议各方推动环境项目和设备纳入制裁豁免清单,使伊朗能够自由采购环保设备——包括空气监测仪、工厂过滤系统、水处理泵站及污水净化设施。
同时,可在联合国框架下设立**“伊朗气候适应与生态修复基金”,由多国共同出资、国际专家监督,专门资助气候适应、水资源管理、空气治理和生态恢复项目。
例如,建立一个由伊朗、阿塞拜疆、土耳其与联合国共同参与的乌尔米耶湖复兴计划**,不仅能改善生态,也将成为地区信任建设的象征。
对西方国家而言,开辟“绿色合作通道”能让伊朗民众看到:外部世界并非敌视,而是愿意在共同的全球议题上提供援助——前提是德黑兰展现出合作诚意。
结语:危机既是灾难,也是重生的起点
生态危机既是对伊朗的考验,也是其转型的契机。
历史多次证明,一个国家往往在最艰难的时刻找到新的方向——前提是有勇气承认问题,并以科学与合作为基础重建。
如果伊朗社会与政府能够携手,在科学、责任与公众参与的基础上达成“绿色共识”,这场危机或将成为国家重生的起点——
一个从沙尘与干旱中走出的、更清洁、更稳健、更自信的伊朗。
但若继续拖延与否认,伊朗恐将成为另一种象征——一个曾经富饶而智慧的国度,却因战略短视而被时代抛弃。
时间窗口正在迅速关闭:今天的抉择,将决定未来的伊朗,是成为**“绿色复兴”的典范**,还是生态崩溃的警示。